余友心、韩书力在西藏色拉寺
《邦锦梅朵》之八 1982年
《猎人占布》之三十九 1979年
《江孜织毯》 1973年
韩书力
1969年秋,我们中央美院附中的三十几名毕业生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下到一师、二师、三师、四师的基层连队,开始屯垦戍边的生活。作为中专生的我们本可以等国家来统一分配工作,究竟是什么动机,让我们匆匆与京城告别、盲目北上的呢?我认为除了对多年动荡时局的“视觉疲劳”,对北大荒版画和“巡回画派”作品中黑土地、白桦林、皑皑雪原神奇、独特意境的憧憬和试图去感受、去表现的欲望,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这也表明了当时美术青年的冲动、单纯和不成熟。
1971年秋,我和同在北大荒的中央美院附中同学陈新民、李可克、殷放、何宁、张恳等,一起参加“‘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全军美展’作品创作学习班”。那年月,各种各样的学习班、集训班不计其数,但这个学习班的持续时间之久、集中专业人员之多,是相当罕见的;对我们这些美术青年而言,此学习班名副其实,算是学校教育的社会性延伸。在这里,我们有幸得到著名画家董辰生、柳青、尚沪生和著名美术评论家马克等人的热情指导,领导特意把部队与地方、老画家与新画手结合起来,分成几个小组,确保达到既推出新作又培养新人的目标。
我有幸被安排到尚沪生老师手下做学员兼助理,内心十二分窃喜,特别珍惜这次创作实践再教育的机会。此前,我只是通过印刷品了解到尚老师是部队的画家,是中央美院绘画系的首批毕业生,是货真价实的徐悲鸿、董希文、吴作人诸先生亲炙的学子。总之,我是以恭敬和半神秘的心态来观察、体悟尚老师的创作过程的。令我惊讶的是,她几乎同时在画《学习》和《第一步》两幅油画,这实在是一种本领,毕竟两幅画有各自的主题和要求,需要画家塑造出完全不同的人物形象和环境空间;正如尚老师自己概括的那样,《学习》得画出“寒窗苦读”的意境,《第一步》得画出“希望与阳光”的喜悦感。记得尚老师随学习班的一众人马每天往返于招待所与八一俱乐部工作室,她总是闲庭信步、有说有笑,可一站在画布前,便任人不理、凡事不管,全神贯注而又胸有成竹地点染。看她画画时的举止和情态,你才能真正理解什么叫胜任,什么叫自信。
多年后,我慢慢悟出“胜任”“自信”的画家除了要有扎实的学院功底,更要有丰厚的人生经验与文化素养,以及伴其一生的审美敏感度。用靳尚谊先生的表述或许更为精准:“最严谨的训练与最活跃的思想,是中央美院的魅力所在。”
在学习班创作的多幅作品,到那年冬天逐步进入成形、收尾、完善的阶段。除了尚老师的两幅油画《学习》和《第一步》,还有李可克、陈新民、庄庆芳等合作的版画《拉歌》、冯远的国画《英雄的故事》、孔繁瑞的油画《朝气蓬勃》、何宁的油画《军代表》、宋雨桂的国画《草原女民兵》、沈嘉蔚的油画《为我们伟大祖国站岗》等,这些作品为那个年代留下了别样的文化记忆。
还有一件与我相关的小事,令我永难忘怀。记得1971年立冬后的某天吃过晚饭,殷放到男生宿舍找我,传达尚老师的“指令”:“把韩书力的毛衣拿过来,‘修理’一下,不耽误他明天上午穿。”我愣了一下,问殷放是怎么个“修理”法?她说:“你甭管,反正明天早饭后让你穿上就得啦。”我只得从命照办,把身上那件用两三种毛线混织的旧毛衣放到尚老师、李可克、殷放住的女生宿舍门口。现在想来,那毛衣上的汗臭味怕是要让人掩鼻吧。
次日,男生宿舍的同学刚起床洗漱,李可克就高声高调地把毛衣甩给我,乍一看,干净些了:“先把你这件破毛衣拆、洗、(放在暖气上)烘干,再分头重新织,整整折腾了我们仨大半宿,你说该怎么谢我们啊?”彼时彼境,我竟不知如何作答,更不知如何感谢她们仨,当时是否只深鞠一躬,实在记不清了。虽说此事过了半个世纪,其间我已忘记自己换过多少毛衣,往贫困农牧区捐过多少毛衣,但那件在沈阳冬夜、由尚老师和两位附中同学竟夜拆洗织就的毛衣,无比温暖,始终感动和加持着我。
1972年5月23日,“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全军美展”在北京开幕,学习班就此功德圆满地画上句号,学员们如星散四方,相互联络,唯有依靠日渐稀疏的书信了。翌年秋,我进京给刚复刊的《连环画报》送画稿,顺便回中央美院附中,竟遇到兵团的战友孔繁瑞。交谈中,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西藏革命展览馆的人来中央美院,拟请专家赴藏协助完成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建设成就展,可人员一直没确定下来。
孔繁瑞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想不想去?不过时间至少要半年。”我想都没想就答道:“西藏,那个又美又神秘的地方,我当然想去!”“你要是真想去,就按这个地址去碰碰运气吧。”我二话没说,揣着填好姓名的纸条,骑车直奔民族文化宫后院的办公区,一路上风风火火,信心满满。待到达二楼美术组的门口时,我又有些怯场,毕竟人家要请中央美院的专家,我算哪棵葱呢?踌躇间,我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门,接待我的正是美术组的组长杨以中先生。杨先生客气地询问了我的学习和工作经历,我一一据实回答;在我们交谈时,有工作人员将一摞报刊放到杨先生的办公桌上,摆在最上面的杂志,正是印着油画《学习》的1973年第八期《解放军文艺》,谢天谢地!后来,杨先生直入主题,问我:“你画过什么画,总得让我们看看,画不好带,照片也行啊。”我指着这本“及时雨”杂志的封面说:“这张油画就是尚沪生老师带着我画的。”杨先生翻开杂志的目录,与纸条上的名字核对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好吧,还有一位中央工艺美院的同志尚未落实,要集中研究后再正式确定人数和出发时间。你很有希望,回去等通知吧。”半个月后,我和画家龚铁随杨先生赴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乘坐伊尔-18客机飞往成都,在成都等了半个多月,终于拿到进藏的机票,于十月底抵达雪花飞舞的拉萨贡嘎机场。未曾想到,自此便开启了我在藏地生活与创作的人生页码。
年龄一大,经常有事无事陷入自问自答的怪圈,我也会借此回忆往昔。如果当年没有参加学习班,如果领导不安排尚老师带我,如果我挂名沾光的油画《学习》的印刷品没送到杨先生的办公桌上……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如此看来,尚沪生老师不仅是我美术创作的引路人,还是我结缘雪域、踏上高原文化之旅的推荐者。
转自北京晚报
Copyright Reserved 2000-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粤)B2-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粤)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2018]3670-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总)网出证(粤)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